徐秀琴:「北上是往這邊,南下是往那邊,都會從那個洗車組機務段(經過)在那邊。」
站在花蓮火車站後站,20年前的事,徐秀琴記得很清楚,當時鄰居鍾小姐帶她進入鐵路局,她從裁縫轉業變成車廂清潔員,多半搭南下的列車。徐秀琴:「花蓮瑞穗玉里台東這一段,鳳林也都有。」記者:「所以就是在車上大概這樣一趟要多久?」徐秀琴:「你是說時間是不是?」記者:「嗯。」徐秀琴:「一天…8個小時吧。」記者:「8個小時喔?」
每天打掃跟著火車走,日子過了10幾年,安穩的工作,讓雙薪家庭也生活安穩。記者:「那如果車子誤點來不及回家做晚飯,怎麼辦?」徐秀琴:「老公回家他先到家的話先做飯。」
鐵路的聲音讓他們心安,但變動來得突然,有一天主管宣布,鐵路車廂的清潔工作要外包了,要失業還是要接受安排調動職務?徐秀琴:「走往那裡有一段距離。」
變化砸在頭上,要回到安穩有段距離,孩子們的媽媽那時候已經中年,很多人在這年紀只想穩定,當時的車班主管林竣曜卻偏偏挑中秀琴,要她面對挑戰。台鐵花蓮站站長吳金添:「花蓮在整個鐵路是一個營收算是第二大的車站,每天到達花蓮的觀光客大概有將近1萬5千人,假日的時候高達2萬多人。」
秀琴丟了原本安靜清掃的工作,主管問她願不願意每天面對上萬人說話。記者:「可是那時你為什麼沒有選擇逃掉不做?」徐秀琴:「這個、好強心吧,想說既然我來了,我必須要把,不管碰到什麼困難的事情,我必須要克服,更要加強自己讓自己學習。」
台鐵花蓮站站長吳金添:「阿布還有一個特長,她會日語,所以說如果像早上9點05分那班次,日本觀光客非常多的,團體的觀光客很多都搭乘那一班,那麼她那個時候她也會使用日文來播音。」
阿布是徐秀琴的阿美族名字,摸索學會日語,可以服務觀光客,當然秀琴在家天天講母語,阿美族語也要用上,貼心服務同鄉們,徐秀琴與朋友商量頭目們開會的事,她的丈夫是花蓮一個平地小部落的頭目,阿美族傳統服飾整齊地掛在客廳。李隆義:「豐年祭就要穿了啦。」記者:「豐年祭就要穿了。」李隆義:「8月。」
氣溫超過攝氏35度,8月時要在豔陽下穿這樣舉行豐年祭,100多戶的平地部落,規模不算大,李隆義看待工作卻很慎重。李隆義:「情人帶就是每個部落男女都有,就是不管男生女生,我們都要戴,我們開會啦,還是到哪個部落開會都要戴,開會啦、都會帶這種,這叫alubu,如果要跟你談戀愛的話,就是拿個檳榔,還是有人喜歡你,你(也)喜歡他的話,會裝一些檳榔放在你的情人袋這邊。」
這對夫妻,一個是頭目、一個在車站服務,對待工作,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。徐秀琴:「我是80年的8月27日入那個(鐵)路局。」記者:「80年入?」徐秀琴:「花蓮車班,我原來是在花蓮車班。」記者:「然後才調到車站裡?」徐秀琴:「花蓮車站,花蓮車站服務台是92年的2月。」
秀琴上午休假,陪著丈夫要去開會。記者:「請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麼?」徐秀琴:「我說你鞋子要不要換,他說沒關係。」
維持著優雅站姿,像剛到車站的第一天,這份工作讓她有些改變,不變的是還是能夠使用熟悉的母語,後山生活輕鬆隨性,頭目們的聚會也不用太過嚴肅,就在朋友的早餐店裡,秀琴與朋友講話,阿美族母語夾著國語,因為小時候住在仁里村,最初學的就是這兩種語言,在4大族群平均分布的台灣東海岸,李隆義小時候遇到的語言則是另外幾種。
記者:「跟誰學的?」李隆義:「跟這些賣豬肉的啦,還是這些店舖,我就說多學習,錯了你們會矯正。」
小朋友自己偷學,買東西學到客家話,又聽會說日語的父親講話。李隆義:「(父親生活過)日據時代。」記者:「都會講一點?」李隆義:「對,我們小孩子不能講(日語),只聽不能講,不准講,但是可以聽懂,有耳無嘴啦。」
孩子多聽少說,沒人敎要會,得自己摸索,任何經驗都是有用的,兒時拼湊著學會,這些語言後來對工作都很有幫助,中午這餐飯,許多好菜都上桌,辛苦工作養大孩子,夫妻倆這才有空與朋友們輕鬆歡聚。 鹽烤吳郭魚、九層塔炒蝸牛、紫米麻糬,不懂阿美語的人,連這些家常菜名都難以理解也很難記住,中年轉業時,徐秀琴也一樣困難,她還得學更多,徐秀琴喜歡運動、喜歡交朋友,工作壓力誰都有,她很懂得調適,因為平常她就是第一線的受氣包。抱怨旅客:「不要只是做一些假的記錄啦。」
抱怨的旅客氣到連記者一起罵,我們都憋著怒氣了,徐秀琴不能氣。徐秀琴:「你的表情還有說話的大小聲、還有速度,對大眾旅客是會有影響的,由南迴開往玉里、台東、知本、屏東,自己穩定自己、自己的心態。」
車班誤點、冷氣壞了,很多旅客的抱怨,都不是秀琴馬上能解決的,但她就是得在第一線承受怒氣。徐秀琴:「把他當做是他跟其他的人對話,不是跟(我)自己,對。」記者:「然後你要演一個其他的人?」徐秀琴:「對對對。」
這是秀琴的獨門心法,把自己當成演員,只是在盡職地扮演好車站播音員角色,唾罵抱怨都是針對角色,不是對自己,之前曾有肢障旅客遲到,差點趕不上車,卻把憤怒發洩在秀琴身上,怪她沒提醒,其實秀琴沒忘記廣播,引導員也準時到。徐秀琴:「他(旅客)在那邊有情緒,丟了毛巾,丟到我這邊、到我身上,那時候是很尷尬。」
秀琴能做的就是閉嘴聆聽,察言觀色。徐秀琴:「離開(現場)一下,調適自己的心情。」記者:「剛才那個是不是最兇的?」徐秀琴:「常常、這常常,服務台就是第一線上,包括很多的事情都要面對的,是不是我的表達能力讓他覺得(旅客)沒有辦法接受,這是我必須需要改進。」
秀琴說她不會逃避,會先檢討自己,有時候走開去冷靜一下,也不能太久,因為還有很多工作,開車前15分鐘就要廣播,忘了提醒旅客,也會被罵,秀琴雙眼得時時盯著螢幕,耳朵夾著電話筒,手邊放著待處理的票,左邊話筒、右邊麥克風。
徐秀琴:「各位旅客您好,搭乘15點12分、15點12分開往羅東宜蘭。」
規定是電話響3聲要接起來,可是經常也遇到廣播到一半不能停,心裡著急又要一心多用,聲音還是得平穩如常,不能聽出有情緒。徐秀琴:「(遊客說)紀念章嗎,(指給遊客看)電話就讓它響,因為原則上是應該響兩聲,不能響(超過)3聲就要趕快接了,那在播音的時候沒辦法同時接這樣子,所以服務台的工作就是一心多用,或者是可以拿得到(話筒)的話,就讓它拿起來放在旁邊,讓他(詢問者)聽到說我現在在忙、在播音,之後再跟他說聲抱歉這樣子。」
徐秀琴:「一車13,4個登機箱,行李箱要協助(搬)。」
包山包海的服務台工作,人手並不夠,不久前,唯一的正職同事又退休了,主管請票務同事來幫忙。徐秀琴:「(台語)經由南迴開往玉里台東知本屏東,高雄開往新竹的自強號,現在開始剪票。」
一小時裡至少2到3班列車出發,每天工作的8小時中,20多班車都不能忘記要在15分鐘前廣播。徐秀琴:「那日文的話,回家問大人,那個我姊夫他日文還OK,就問姊夫這樣子。」
徐秀琴腦袋裡已經大致有張時刻表,不會的語言到處問,也列表努力背起來。徐秀琴:「原來不是很會,日文還算OK,客家不行,我本來是完全不會的,請教同事啊,然後旁邊再用注音輔助。」
徐秀琴:「剛開始是完全不行的。」記者:「剛開始你講什麼?」徐秀琴:「剛開始國語台語這兩種。」
徐秀琴:「(客語)各位旅客大家好,往玉里、台東、高雄的自強號,現在開始剪票。」
記者:「後來大概多久以後又要妳再加別的語言?」徐秀琴:「英文喔,這個有2、3個月吧,有2、3個月的時間,自己再慢慢請教同事啊或是女兒這樣子。」
徐秀琴:「當時播音的時候會顫抖,心裡在顫抖,有時候會停頓、會怯場,客家的、英文的、日文的。」記者:「喔、那是客家的。」徐秀琴:「嗯、對。」
徐秀琴:「這個是日文的,這個是英文,我把它旁邊輔助注音,可能注音會有一些不是(發音)很正,跟那個英文會有出入。」
面對不擅長的語言,秀琴去夜校進修,還自己寫了密密麻麻的筆記,剛換職位的頭幾年,就這樣白天上班、晚上上課,不敢懈怠地充電。徐秀琴:「我沒有那個想逃的念頭耶。」記者:「從來沒有?」徐秀琴:「沒有。」
養家是一回事,如何看待困難又是另一回事,秀琴選擇勇敢迎向挑戰,當成讓自己進步的機會,也當成為鄉親服務的機會,她最喜歡看到原住民朋友們聽到阿美語廣播,臉上驚喜的表情。徐秀琴:「比較年長像70、80歲的老人家,他聽不懂國語,必須要用原住民的語言來播音,那相對的,當他聽到我播原住民(語)之後,會來服務台尋找這個聲音,喔、原來是妳播的喔。」
很多同鄉從這裡出發到城市打拚,在聽到族語廣播時,出發前的忐忑、回家鄉時的疲憊都被撫平了,不少人還要求她多播一些其他原住民語。徐秀琴:「我說全部播的話,那車子可能就都開到和平站了或是哪裡這樣子。」
10幾年的工作,再幾年就可以退休了,還有沒有下一個像秀琴一樣認真的人,為了工作去多學4種語言,願意受氣、願意上班時不停地說話、願意8小時內包山包海地處理工作。徐秀琴:「用歡喜的心去工作,去把自己的工作做好,我希望、我希望花蓮站遊客會越來越多。」
秀琴說,可以的話,她願意多工作幾年,還希望火車站內能有原住民舞蹈表演,讓觀光客知道這是花蓮的特色,當然也希望族語廣播可以有人接棒,用家鄉的聲音,送鄉親出外打拚,也接他們回到溫暖的家。